《乐队的夏天》播出后,School在几夜之间成名了,登上了大众点评东城区酒吧热门榜第一名,“推荐理由:北京新晋网红打卡之地”。
2010年,刘非、刘昊创立了School(学校)酒吧。此后无数新老乐队在这里登台演出,成为北京最具摇滚乐气质的 Livehouse。如今这里依然保持每周超过五场各类乐队 / 音乐人演出。
为了解更多,我们来到这个“中国摇滚圣地”,扒了些School的过往。
# School舞台。《乐队的夏天》中许多乐队都曾在这里演出,甚有更深的渊源。盘尼西林的第一场演出就在这里,他们从这里,走向音乐节等更大的舞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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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地下乐园变成众人狂欢之地
胡同太窄了,车子得以小心翼翼的龟速才能通过。
车前灯照亮了整条胡同最暗的区域,一圈古着青年的脸被照得煞白,纷纷叼着烟退避在墙边,身旁挂着一块木板,写着“学校”两字。穿着短皮裤的红发女孩举着啤酒蹲在路边,对着没有隔间、只有坑的公共厕所独饮。人流碰着了她的手臂,酒洒了,她翻一白眼,“人这么多。”
吧台旁,那扇通往演出区的侧墙上,贴满了曾在School演出过的乐队现场照片,俨然一片猩红和幽蓝的朋克实验宇宙:狂野,年轻,一张张个性分明的脸,有的在嘶叫,有的沉浸舞台,也有的像孩子一样大笑,比如小乐。
主理人刘非越过他们,捧着酒往演出区域去了。沉默演讲乐队正在演出,那是一个新组的、平均年龄超过30岁的乐队。一开始在School演出,刘非喜欢他们,推荐给了音乐公司。很快,赤瞳签下了他们,现在和刺猬乐队共享一个经纪人——发专辑,巡演,去音乐节。
这条路,几年前的盘尼西林乐队也走过。
# 红蓝空间里,悬空蜘蛛侠。
演出区前的窄道有一间小室,浮着幽幽的红光,供着一尊关公像。舞台又小又脏,只站得下一个乐队,就像美国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传奇Club CBGB。老板刘昊、刘非喜欢小舞台,“就喜欢脸挤着脸的”。四面黑墙贴满了朋克的漫画演出海报,红灯仿佛把演出区变成了一个生产着爆裂鼓点和氛围音乐的暗房。
前排观众贴得很紧,跟着音乐尽情摇摆。中间有一大片突兀的空地,空地之后是靠着墙壁边缘的楼梯,上面站满了人。楼梯上的观众人人捧着一杯酒,微笑着,注视着十五步以外的舞台。有人站累了,便挂在扶梯上。有的人,没听完一首歌就出去了。
# The Diders乐队在School演出现场。图片由School提供
演出结束后,前排传来欢呼声,楼梯区则零零星星响起几下拍掌声。沉默演讲的主唱吴笑然脸上泛起厚厚一 层汗,收拾好乐器,一下舞台,他跟贝斯手互看了一眼,“今天感觉很不一样。”
“是。”
刘非的酒杯不知添了多少次了,见着一个新结交的朋友,他打完招呼,压低声音说:“别走那么早,11点之后才精彩。”
晚上11点一过,School少了三分之二的人,狭窄走廊里剩下的都是熟人。2001年成立顶楼马戏团乐队的梅二坐在外边,郑州7LIVEHOUSE的老板沈毅带着乐队来了,某老牌乐队年轻的经纪人在室内打着桌上足球,丢莱卡乐队的主唱涂俊南拿着一排Shot请众人喝酒,他还看见了木玛,喝花了的常客们则对坐成两排聊着天。突然,门被推开了,今年刚重组的Joyside乐队结束排练后,全员背着琴来了。
School才开始真正热闹起来。
刘非喝多了,倚坐在窄廊的一张凳子上,酒杯垂在两腿间,闭着眼。追着《乐夏》热点,做了一档“山寨版”的、以戏谑搞笑为主的《乐队儿的夏天》节目的梅二也喝多了。梅二做了五期节目,转发量过四千,但一个广告也没接到。
忽然,两人因为“摇滚乐到底能不能出圈”一事争论了起来。梅二不满节目里的“人设卖惨”,问:“你在《乐队的夏天》里有没有代表摇滚乐去行动?”
“……谁给我权力去代表?”早已争论得不耐烦的刘非大叫一声,脸都红了,“大哥,求你了,别跟我说这些了,有一句话……叫做接下来看看我们做些什么吧。”
“你要做什么?”
“我就想做一件事儿,我要我自己的兄弟,我自己的人都在这儿,就好了!”说完,酒杯一挥。坐一旁的沈毅笑了,“你俩现在根本不在一个讨论里。”
刘非凑近梅二,拍拍他的膝盖,说:“你,你想的东西太多了,但你得到的东西太少了。”
“对……”梅二语速变慢了,“我们得到的东西太少了。这事情不对……”
那天晚上,刘非喝断片儿了,争论不了了之。但梅二和刘非都知道,在School“吵的架”,第二天都会被忘掉,变成:“啊?昨晚你来了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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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夜闯荡School,决胜喝花之路
2009年,Joyside乐队在即将出发去欧洲巡演前,解散了。解散演出发生在MAO Livehouse,那天晚上到凌晨,鼓楼东大街上全是砸碎了的酒瓶子。这之后,乐队经纪人刘非和贝斯手刘昊的古着店,每天都围着一圈不开心的人在喝酒。
他们决定开个酒吧。
School的名字来得很随意,是赌鬼乐队的主唱王梓从认识的为数不多的英文单词中选出来的,大家一拍即合,“反正读书时都不是什么好学生。”就这样,刘非、刘昊成了校长。
# School(学校)酒吧创始人、“校长”刘非
School的1.0版本是电子乐现场,虽然没赔钱,但这并不是刘非想要的状态。2.0版本,兜了一大圈做回现场演出,第一批来演的都是朋友,有万能青年旅店、刺猬、Carsick Cars、小河、万晓利、后海大鲨鱼等。3.0版本的 School扩张了,酒水区和演出区分开了。
办演出不能光靠人脉和朋友,为了持续发展、培植新乐队,针对高校乐队的“超级学校霸王”的音乐厂牌办了起来。不知名的新乐队也能报上名,在School排上演出。
School一年有两百多场演出,俨然成了京城新乐队的孵化温床和竞技场,“来了就演,行不行,观众立刻告诉你。”
刘非说,School有属于自己的宇宙。用来辨认来人是否属于这个宇宙, 是一套属于自己的语言体系。这套语言系统是浪漫的,粗野的,有趣的,奇怪的,刘非自己也找不到具体的形容词。
# 小舞台旁堆得高高的音响设备
木玛是刘非进入音乐行业后服务的第一个音乐人,刘非从小刘儿变成了老刘儿,木玛还是他的“大哥”。School里的所有人都管木玛叫“大哥”,叫着叫着又变成了“大锅”。有一次,木玛在School拿起一根蜡烛点烟,刘昊看见了,说:“刚刚海面上死了一个水手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世界上只要有人拿蜡烛点烟,海面上就要死一个水手。”木玛听完,笑了,“是吗,那我再点一根。”
在好多个因为酒精卸下负担的夜晚,有人喝多了往地上“叭”吐一口痰,若两个陌生人一见如故,周围人便起哄“你们两个少废话,现在就XX!”还曾有乐队在演出中被过分热情的观众把主唱衣服扒了个干净。
# 盘尼西林主唱小乐在School与众人喝酒(School提供图)
当然,在这儿释放荷尔蒙的办法,还有一些酒后莫名其妙的冲突事件。这些野生又无视边界的对话和行为,常常吓到第一次来的客人。但在木玛看来:“这些人外表看起来嚣张不好惹,其实内心都很柔软,很善良。关键时刻不会虚伪,相互之间的关系还挺浪漫的。”木玛喜欢来School,有时是局内人,有时是局外人,刘非说:“大哥看得最清楚。”
木玛最新的单曲《旧城之王》的第一句歌词就是“今夜闯荡School,决胜喝花之路”,“喝花”是School词汇库里最常被使用的词,即“喝醉、喝开心”。有一次,木玛一来店里,就说“两瓶Jack,埋单”,刘非知道大哥难受了,一晚上陪在旁边,等喝多了,又亲自送回家去。
刘非陪酒陪得多了,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是不是有心事,还有了一边察言观色一边陪伴的能力。他的客人们,可能是这京城里最狂躁也最敏感的一群人。被问起为什么来School,大多数人的回答都是:酒,摇滚乐,朋友。School的常客、媒体人小静说:“在School就像是在北京的另一个世界,一个真空的,美好的世界。”
# 下午刚睡醒的吧员
从小跟着父母辗转多个城市,从未在任何一个地方找到归属感的小乐就曾直言过:“School是我的家。”
有人将School比喻成一个摇滚青年的乌托邦,但刘非坦诚地摇摇头,“哪有绝对的乌托邦,每个人在这里感受到的只是相对的自由,因为超出我和刘昊红线和底线的事,在这里是不能成立也绝对杜绝的。”过去,如果刘昊、刘非不喜欢一个人,比如乱搂抱姑娘的,他们会一块儿批评他,不欢迎他再来,来的朋友们也会有意识地避免与两位老板谈论他们不喜欢的事物。
# School酒吧匡威鞋墙
School偶尔会来一位显然不属于这个宇宙的客人——一个在某机构工作了十几年的女人,齐耳短发,小小个子,日常朝九晚五、两点一线,说话一本正经。但每次来,刘非都热烈欢迎,搂着肩,开几句不正经的回忆青年时代的混蛋玩笑。
他们是初中同学。想喝酒的时候,她就来School,以长辈看着孩子犯浑的眼神含笑看着乱开嘴炮、满屋子喝酒的刘非。读书时,她是“学霸”,刘非是“学渣”,但现在她羡慕他,“不像我,又压抑,又虚伪。”这里是除了足球场以外另一个能让她感觉到自由的地方,在足球场“你可以自由地骂,骂的都是环境”,在School,“你可以说这里不正经, 但这里最真实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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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前,那曾是一个最渴望摇滚乐的时代
刘非觉得时代变了,有年轻音乐人开着跑车来演出,一把琴一个效果器就好几万,啤酒只喝精酿。他们年轻的时候,玩乐队的琴才几百块钱,想听歌了,穿一大衣潜进唱片店里,切盘,将唱片顺走。想喝酒了,没钱,到超市把一红酒拧开,吨吨吨灌完了,再把瓶子放回去架上。
偶尔有特年轻的小孩不知在哪顺了酒来店里喝,刘非会教训他:“你不能这样。”
小孩顶嘴:“你们当年都那样呢!”
年轻时,“坏榜样”的刘非和朋友们都喜欢穿古着,花衬衫,带一顶礼帽,西装外面套一件大衣或军装。这帮朋友自称“年轻帮”,核心成员是要做“关于世界末日的狂欢的音乐”的Joyside乐队及身边的朋友们,名字来源于一首叫作《Gang of Gin》的歌。
他们几乎天天聚在一起,喝酒,踢球,斗地主,日子过得没心没肺,“但其实大家都 很丧,因为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。”
# SCHOOL和年轻帮的马年全家福
那时候的音乐市场不景气,摇滚乐只是属于地下世界的狂欢。刘非在成为Joyside经纪人前,做过两年的北京流行音乐节,请来过Skid Row、 Supergrass、崔健、Mando Diao等大牌演出嘉宾。他记得当时的音乐节必须在舞台前放凳子,有一次他趴在杆子上想带动气氛,直接被保安喷气式地摁在地上没收了工作证。他伤心了,对音乐节的 热情也没了。
之后他和徐凯鹏、Billy创办了荔芙娱乐,目标是做成“中国的杰尼斯事务所(日本一家以推广男艺人及男性偶像团体为主的艺人经纪公司)”,签约了Joyside、后海大鲨鱼、赌鬼等乐队。为了吸引新观众,刘非将主题派对与演出结合,最成功的一次是举办了“穿超短裙可免费入场看演出”的 Party,不大的场地里挤进了上千人。因为免费,也没挣到钱。但“摇滚娱乐化”一事又招来了很多骂声——“你们的商业化亵渎了摇滚精神”。
刘非那一代音乐行业从业者超前于时代所做的一切尝试,都没获得过回报,“看不到什么希望,好像无论怎么努力都会给看得见的天花板给弹回来。”
为了生活,刘昊、刘非开起了古着店。
2008年,匡威找摇滚乐队Joyside、刺猬、后海大鲨鱼做代言人,那是第一次,他们发现独立音乐原来也可以被商业所青睐。刘昊在一个采访中回忆,“边远(Joyside主唱)的滑板海报在整个西单都看得见,巨大!”
# Click15在SCHOOL的演出。图片由School提供
同一年,石璐在二外联系上了一场学校演出,刺猬、嘎调、Snapline、 Carsick Cars几个乐队都去了。当时的氛围是,一个乐队在上面演,几个乐队都跟着学生们在下面一块儿疯狂叫好。刺猬乐队的主唱赵子健在演出时,情绪来了,把琴往一设备箱上一砸。那场演出的调音师,同时也是出借设备的琴行的人,二话不说,就把赵子健的麦给掐掉了。音乐还在继续,主唱的麦没声了。台下愤怒了,纷纷疯喊“给麦”“给麦”。赵子健扯着嗓子一边对着麦继续大声唱,一边满不在乎地冲着调音师挥中指。刘非说:“那是我人生中觉得赵子健最帅的一次。”
结束后,赵子健把琴往台上一扔下去了,琴行几个伙计拦着不让他走。“我们几个乐队全都冲到前头,直接把赵子健就挡身后了。”刘非说。两边的人对峙上了,琴行的人骂“赔钱”“你出来”,这边也喊 “破设备”“你闭嘴”。
等事情处理完了,一帮人找了一脏摊儿吃宵夜,喝酒,群情激愤地聊着未来。刘非记得张守望抱着他,问:“刘非,咱们的时代什么时候能来?”一会儿詹盼抱着刘非哭了,一会儿守望抱着李青,大家穿插着抱在一块儿,这边喝,那边哭,都在说:“我们一定要牛X,摇滚乐的时代就要来了!”“
那晚,李青和刘非打了一黑车回家,从定福庄到平安里,司机要价一百元,刘非掏出饭桌上不知谁留下来的一把菜刀,往方向盘上一剁,“就15,走不走?”“走走走。”下一年, Joyside乐队在最巅峰的时期,说解散就解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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乐队的夏天,来了
十一年后,新时代的“匡威”才来。这次,是一个投入了几个亿的网络综艺节目。
# 1.0时期的电音SCHOOL。图片由School提供
刘非重新玩起了微博,底下多了许多恶评,都是些对赛果不满的网友在发泄。不久前,盘尼西林乐队主唱小乐在一次活动中被年轻小孩打了一拳,网络上那些“打得好”的风凉话刺痛了刘非。
恶意从屏幕和网络溢进了生活里,他发了一篇长微博去回应网友、谴责网络暴力。发完后,看了几条评论,他就知道:跟那些人解释不清楚。那之后,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:摇滚乐出圈了吗?“摇滚乐如果出圈了,那我觉得玩摇滚乐的人们还没有做好出圈的准备。”
小乐看完他的长文说:“老刘啊,我发现了,咱们都没有主流世界观里存在的那一套价值体系。”他们决定都不再回应了。
这几个月成了刘非四五年来负能量最爆棚的时候。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地向他扑来,他开一个个会,听完不清不楚的、只想借用School名气和IP的合作意向,又推回去,“我喜欢一件一件事踏实去做,不喜欢一上来就聊一个大愿景。”来采访的媒体送走了一家,又来一家。新来的客人不光打卡式的一通拍,有时候还会偷怕店里的音乐人。刘非很无奈,老朋友周末人多的时候都不怎么敢来店里喝一杯了。
# Joyside北京复出专场。图片由School提供
6月14日,Joyside重组后在北京的第一场演出,一开票,迅速售罄。刘非称那个夜晚是一个“虫洞”,许久未见的人从四面八方聚集在了一地,音乐一响 起就有人开始哭了。
那天晚上,刘非不开心,因为来了太多的老朋友了,好多人没喝上一杯酒、说上一句话就错过了。在他心里,别人的感受永远大于自己的感受,“怠慢了, 就觉得对不起大家。”不断干杯和“Yeah~”的庆功Party结束后,刘非一个人坐在一个单独的休息室里呆了很久。但等他从休息室里出来,他又举起了酒杯,要跟全场人喝酒。
# 观众。图片由School提供
他还记得,在录制结束的庆功宴晚上,大家都在串桌,刘非跟赵子健、石璐、李青、李维思、TR串在了一个桌上。正喝着酒,李青看着刘非,说:“一晃就十年多了,我现在一看你还想到‘就15’那件事儿。”
赵子健听了,举起杯,“咳,别说了,来吧,干一个。”
十几个酒杯碰在了一起。
“咱们终于走起来了。”
#位于北京东城区五道营胡同53号院内的School,门脸很小,到了夜晚这里是另一片景象。
本文School提供图由杨毅东,小猴,小贝,芊芊等拍摄
实习生田蔚琪、刘瑞敏、赵芷璐、李楚瑶、黄果璇对本文亦有贡献
以上内容节选自《城市画报》9月刊
关于School的完整采访内容尽在
《酒,摇滚乐,朋友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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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 /刘央
图(除特别标注外)/林舒
专题编辑/夏偲婉 席郁兰
专题设计/梁海平
插画设计/刘琳琳
实习生/谢晓晖 赵媛媛 阿朱
微信编辑/雨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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